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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聞 ▎醫病平台/長照、移工、治療室裡的笑顏

31 Mar 2021
2021-Mar-31

  轉錄自:聯合元氣網  

 

2016年的夏天,我們發起建構一個醫病之間和諧的平台時,筆者曾提到長照,與來自東南亞的移工,

給予我們的幫助:「即使我們的長照制度實施了,但若抽離了這些辛勞、甚至犧牲青春的赤道天使,

醫病雙方和社會都將承受巨大的壓力,一些病家也可能就會崩解」。

然而,等到我們在第二位印尼看護妮蘭要回國,新的越南移工未到之前的這段近兩個月空窗期,

我才真正領受到:抽離了這些南洋小天使,我們是何等的失恃與無助,或許也是我平時太過依賴她們了。

 

內人因多囊性器官感染須定時注射抗生素,醫師為她裝設人工血管(Port-A),以免除每次打針的痛苦,

而居家的醫療照顧,就都交給了這些靈巧的南洋女孩。我後悔當初在醫院,護理師嚴格訓練她們如何打針時,

自己沒仔細旁聽學習,以致沒有了她們就手足無措。在我一時找不到短期護理時,最後只能親自「下海」,

請妮蘭在回國之前,每天教我打針,內人也同時從旁督導。

妮蘭難得當起小老師,教我比當初教她的護理師還嚴格得多。

 

妮蘭回國之後,我獨當一面,這才知道當家庭護理比我指揮歌劇難得多,我只要一棒在手,

整個管絃樂團、演唱家、合唱團和舞者,以及舞台藝術人員都會跟著動起來,現在要做到「無菌注射」,

得謹慎消毒、觀看針管是否暢通回血,還有控制點滴的速度…整個程序馬虎不得。

但內人一直安慰我不用太緊張。

 

妮蘭走後第一個週三,我們在醫院的內科治療室,為我內人換Port A 的角針。護理師為了消毒皮膚,

要我幫忙把內人的右邊胸衣拉低一點,我很快地照做了。

但這位機警的護理師突然略有所思的抬頭問我:「您是她的什麼人?」

我說:「26歲時我是她的朋友,28歲後我是她的先生,80歲之後我是她的先生,也是朋友」

內人和治療室的一些人都笑開來,護理師就瞬間把角針蚻入Port A的入口,內人竟忘了刺痛!

 

這些前後遠道來幫助我們的移工,年紀都很輕。

六年前,第一次跨進我們家的印尼女孩,叫做溫達,她小小的個子,

相對於我內人較大的身材,有點不太搭配,她看出我的顧慮,就說:「我會做事,我有力量。」

溫達的機謹和自信,讓我們印象深刻。

 

早先在白色恐怖晚期,兒女與我們分住台美日三地。三年前,內人提議一起到東京作個家庭聚會。

我們把內人的注射劑和針筒隨身帶,航空的櫃臺小姐細問沙林食鹽水和藥劑,

我也詳加說明,這時溫達二話不說,就把臺大開的病歷證明書亮出來,很快就過關。

在東京次日,我們一起去鎌倉看大佛,氣溫乍降,天正飄著細雨,

溫達下車就馬上到記念品店,買了一件透明雨衣給內人穿上,但沒買到手套,她回過頭想了想,

就去買了一雙中型的襪子,給內人充當手套保暖。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用英文和那日本店員溝通的,

而我雖知道德文的手套叫做手鞋(Handschuhe),卻沒能想到溫達這麼能變通!

 

這麼聰明的女孩,在來我們家之前,她去過三個地方當幫傭,新店一家沒讓她吃飽,移到板橋環境也很糟糕,

到了九份還差點被老雇主嗑藥的兒子破門性侵。有一天,她在彰化當漁工的叔叔遇海難身亡了。

她和妹妹去太平間看了叔叔被冰凍的身體,回來後仍覺得自己很冷和恐懼。

那晚,內人就叫溫達睡在她身邊直到到天亮。這一切,才讓我深深體認到:

一個國家的政府若無法確保自己國民的福祉與安危時,是多麼的嚴重。

 

溫達九年來辛苦工作,積蓄下了一些錢,足以讓她資助大弟弟讀書,去進修英文,

最後考上一艘義大利郵輪的服務生,收入很好。弟弟上船工作時,她從台灣買了一雙新皮鞋給他風光上任。

然後,她又在她父母附近買了一塊地,準備和愛人結婚。她有空就自己用筆紙規畫著房子隔間的佈局,

我們看到一個女孩,正一針一線地在編織著自己未來的幸福。

溫達離台前,我和內人陪她到前敦南的誠品,

買了一些裁縫的工具書籍和東西方服裝歷史圖像,作為餞別禮物。

她說她愛好編織,但沒錢上服裝設計學校,這些工具書她說看就可以自學,受益很大。

 

溫達回印尼之後,結了婚,也在她自己的住家成立了一個服飾設計工作室,她自創品牌作網購行銷。

幾個月後,她寄來給內人一個手提袋成品,色調造形都十分精美。第二次她傳來了一個更是令人驚喜的影像,

一個大眼睛的可愛女嬰 ! 但我端詳之餘,卻有種淡淡的愁感,想到印尼政府如果不能提升國民的生活水準,

那麼二十幾年後,這女嬰是否又得像她母親一樣,離家背井到國外去做移工當幫傭……

 

我們的第二位移工妮蘭也是來自印尼,她沒溫達那般靈巧,但後來居家護理照顧也做得很好,

她的先生也在南方澳當漁工,新婚六個月就分別來台工作,每當她先生漁船回港或進基隆港避颱風,

我們就讓她去會她先生,經常是過一個晚上才回來。妮蘭未作滿三年,就決定和她先生一起回印尼。

如前所述:臨行前兩週,她每天盯著我,教會了我如何為內人的人工血管作無菌注射。

 

現在來幫我們的,是一位年近三十的女孩,她的越南名字不好念,我們就叫她做蘇姍。

醫院問我們須不須要教她學作居家護理工作,結果她一看我操作就會了,因為她曾在老人院工作三年,

天天都在協助護理師作打針的工作。

但蘇姍個性沉靜,經常壓低著聲音在看手機,有鄰居叫我們須限定她用手機的時間,

但我們不覺得她會因此影響到正務工作。後來我們知道蘇姍大都是用手機在和家裡的兩個女兒通話,

大的八歲,小的才五歲,越南是她的丈夫和婆婆在帶孩子。

 

我內人對蘇姍的處境特別「有感」,這並非僅是同為女性和母親。因早年二二八的事故,父母赴日不能回台,

她十幾歲就得在基隆照顧幼小的弟妹;嫁給我之後,又因我被白色恐怖掃到颱風尾,

只好把小孩又送到日本我岳父母家。內人對一個母親遠離自己幼小的子女,有著切身的感受。

於是內人就直接和蘇姍一起在手機上,看她女兒的起居,一起欣賞那五歲老么的唱歌。

蘇姍減輕了用手機的心理壓力,也開朗了好多。

但當那小女孩一直問媽媽什麼時候回來時,確實令人聽了心酸。

內人只好安慰蘇姍說:「現在的人有手機視訊可以對話好多了,四十幾年前,我們連通個電話都又貴又困難。」

台灣的少子與人口老化的現象,形成長照,醫療與移工的社會問題,它不僅存在著聘僱之間的現實條件,

其間還存在著文化與人性的沖擊,那不是僅賴法律、制度與經濟條件就得以解決。

 

最後,我們可能須以更大的諒解、體恤與互愛,才能共渡這跨國互助的嚴肅考驗,

才能共建此世紀人間的和諧與幸福。